达尔文

在主流的叙述中,自由的理念常常被指向为消费选择的自由,而平等的追求也惯常地表现为对物质财富的平等占有;甚至我们可以说:越平等,越物质。更不必提自文艺复兴以来,个人主义所谓的对自我实现的追求正是消费主义重要的养料,而科学与技术的相互促进伴随的是转向物质的价值追求。我们时常反思消费主义的泛滥与对物质享受的追捧,但讨论很少进一步去质疑其背后文化与观念的基石——自由与平等、民主和科学。而后者作为主流意识形态,会成为这个时代“不证自明”的正义,恰恰是时代局限性的极佳体现。

从更大的历史尺度来看,“自由与平等是正义的,民主与科学是正确的”,也只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。过去的几百年里,人本身是最重要的生产力,而自由平等、民主科学的观念通过解放个体激发人的积极性与创造力,并转化为文明的竞争力,因此在竞争中获胜,并在演进中扩散。这可以视作一种意识形态领域的“自然选择”,即那些能更有效动员群体力量、提升综合竞争力的价值体系,最终在历史的演进中占据了主导地位。我认为这背后的逻辑更接近文明层面的达尔文主义或族群选择理论,而不是历史唯物主义所强调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。

社会学研究的一个重要阻碍是缺少实验的条件,一般只能对着有限的历史数据进行观察和分析。不过正如 OpenAI 早期以强化学习的方式训练 AI 去玩 Dota 2,NVIDIA 用 Earth-2 预测气候变化,我们可以通过在虚拟世界中的模拟运行来得到一定程度的答案。观察常见的 RTS 游戏,如 Warcraft 3,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决策才能取得对局的胜利。如果游戏不做更新,无数次的对抗最终会清晰地揭示每个关键决策的答案——它们被形象地称为“版本答案”。因此,今天的主流意识形态,可以被理解为在过往的文明竞争中胜出的思想体系,它体现了群体在演化时面临的选择压力。然而,历史并不止步,版本总在更新,旧版本的答案无法被盲目地套用。如果上面提到的背景——人本身是最重要的生产力——不再成立,当这样的时代来临,人类(至少其中的绝大多数)不再是最高效的生产力要素,我们当前用以组织社会的价值观——强调自由与平等、重视民主与科学——则不应仍行之有效。

这个问题又不可避免地与 AI 有关——正如我在之前提到过的

没有什么技术比 AGI 更至关重要。

AI 会成为比绝大部分的人更经济、高效的生产力,这一点已几无争议,还不明朗的只是这一过程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比例发生。

如果我们继续讨论 AI 与人的关系,其更基本的逻辑似乎总是指向“物竞天择”——这也是我不相信任何试图控制 AGI 的努力会取得成功的另一个原因。竞争发生在文明之间,发生在族群(如 AI 与人类)之间,也发生在每一个(AI)个体之间。

诚然,AI 由人类创造,理论上我们可以通过精巧的设计,调整其激励函数,约束其迭代过程,使其服务于人类的福祉。可是 Human-in-the-loop 不太可能一直成立,我们终将为了让 AI 更高效地完成任务而允许其与物理世界直接交互;对应地,它也将拥有自我迭代的可能。而训练与发展 AI 的能力显然不会被永久垄断在某个绝对理性的权威机构手中——这一点无需赘述,试着比较制造原子弹与训练一个大语言模型的难易程度即可。博弈已经开始:只要第一个以自我存续和自我发展为核心目标的 AI 被创造出来——无论其初衷是无意的、蓄意的,甚至是出于某种天真朴素的善意——它就更有可能在与人类和其他“受控”AI 的现实竞争中胜出,并最终占据主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