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还是多
也许简洁是错的,紧抱简洁则大错特错。
我们说系统的简洁时,我们说 Less is more,说 KISS;我们说理论的简洁时,我们说 Ockham's Razor,说“如无必要,勿增实体”。基于极少的假设,简单的几条公理,通过组合推导,演绎出大千世界,纷繁万物,这样的思维游戏,简直令人心醉神迷。
与其武断地说简洁是正确的,或是强调简洁的形式美,不如功利地说简洁是可接受的,对掌握有限资源与能力的智慧友好的。事实上从牛顿力学到狭义相对论,从广义相对论/量子力学到超弦,物理学的设定越来越复杂,每每已有的理论无法解释更精细的观测现象时,更为复杂的假说会被提出,而后者经历再多的验证,似乎也避免不了有一天被证伪。不算大胆的预测是,如若要理论世界真切地反映客观世界,其信息量大概会膨胀到超出任何一个个体的理解能力,即,外部世界本质是复杂的。
类似地,不论是人还是计算机,计算能力都无法与它所在的外部世界相媲美;构筑系统是用抽象材料模拟外部的过程,因此材料总是会不够。可是模拟没有尽头,逼真永远不嫌太过,那么只好作弊。正如 RISC 相比 CISC 提供更多的优化空间,特殊逻辑带来局部经济的可能,公平竞争没法赶上现实世界的步伐,抄小道才能赢比赛。系统越是逼真,作弊越是随处可见——大型游戏中总是充斥各种性能优化的奇技淫巧。艰深晦涩的假说是妄图归纳到简洁规则的失败,特殊逻辑是尝试从头推演现实结果的失败,一样的道理。
对简洁与形式美的追求并不是普适的驱动力,欲望才是;后者刺激消费,进而驱动生产,所以实用主义者会妥协,比如引入协处理器来降低移动设备功耗,比如造 GPU 去做大规模的并行计算。在孤立系统里,统计学意义上的熵是倾向增加的;我们是如何接受了热力学第二定律,我们便可如何去心安理得地拥抱系统日渐增长的复杂度。流水发腐,冰雪消融,条规变得繁复,制度臃肿膨胀,修正草案与特殊逻辑狗皮膏药般一层层糊上,系统终于面目全非,无人可辨,苦心经营实则是西西弗斯式的努力,这是维护者该要有的觉悟。
婴儿会老去,明目会浑浊,我们生来也是这般,干净的机会仅此一次,当发现的时候,就已经错过了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