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京赶考陆
“你听过雪的声音没?”
“没。”
“不妨听一听的。”
“我以为雪是没有声音的。”
“有的。”
“哦?果真有的?”
“有的,很轻很轻。”
“哦?果真是很轻的。”
“有时候也很吵,很吵很吵。”
“哦?果真是很吵的。”
“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?”
“好。”
“那年我在苏州城东的一个老宅子里,陪一只叫阿猫的猫。我印象里的的苏州,雪从来都没有停过。那时候整个城都被盖上了好厚的一层,我知道的所有人都躲在自己的被子里醒来再睡着。天特别地冷,是可以透过房子、透过火盆甚至棉衣的冷,就像是夏天睡觉忘了盖被子,半夜冻醒的那种刺骨。后来的一整个冬天我都没敢出去过。每天有人给我们送吃的,阿猫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困着,我每天做的事就是等着这雪停,等太阳出来,冬天过去。从那年的腊月,一直到来年的四月。”
“最后雪停了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没有?”
“一直到最后都没有。苏州彻底被雪埋了起来,房子被雪埋着,人被房子埋着。街头没有一个小贩、没有一个行人,甚至你走上最繁华的街道,找到最气派的房子,把门敲得锣鼓般响,都不会有人搭理你。你不知道他们是在里面沉沉地睡着了,还是根本不在。发现这点之后我只好躲回那个宅子里,一边陪着阿猫听雪,一边等。”
“猫也会听雪么?”
“会的。每天它困下来脑袋就贴着地面,听外面的雪。后来我实在无聊到不行,就学着它躺下来,把脑袋贴着地。一开始听到的声音那么轻,比天色昏暗时候小女孩的窃窃私语还轻,像清晨时鸟扇动翅膀那么轻,夜深时老鼠小心逃窜那么轻。它一点一点摩挲、触碰你的耳朵,又像一只温柔的、拘谨的手。再接着,过上半个时辰,声音会越来越多,也越来越吵。一只、两只,一整个鸟群都从林中飞出来,太阳也走到正中;老鼠有的开始咬噬家具,有的大声嚼着橱子里的衣服;少女成了妇人,三五成群,言必长短是非。那只手也开始越来越紧地揪住耳朵,怎么都松不开来。阿猫这时候会露出惊惶的神色,又有点跃跃欲试。最后我们盯着盆里的火焰出神,却听不到柴禾灼烧的噼啪声,耳朵里净是漫天的雪花翻转、坠落、瓦解时的轰鸣。鸟群在黄昏里嘶叫翻飞,仿佛经历着一场惨烈的战斗;老鼠多得数不过来,有撕咬斗殴的,有低声咕噜喉咙的,还有高声惨叫的,直往脑海里钻过来。那只手也变得粗暴,拼命地往耳朵里,一遍接着一遍地抠。每次到这里阿猫就会很不对劲,它全身颤抖起来,一边用爪子挠地,一边发出惊恐却很绵软的叫声。几个月后,阿猫死了。我被吓着了。第二天我把它横放在院子里的树下,对着树使劲拍了一把,掉下来好大一坨雪,把它埋得严严实实。雪还在下,宅子里就剩我一个了。”
“可是你现在在长安了。”
“我又待了十几天。有一天早上被外边的光亮照醒,我以为日出了。可是没有太阳,只是天空很亮很亮,地上的雪也被照的晶莹剔透。我走出院门,巷子、街道也很变得亮,整个城池都在发光,像太阳下融不开的冰块。回到院子里时我想到树下面的阿猫,我有点害怕起来,害怕被时间留在这里,再等不到雪停;害怕自己会像阿猫那样,变成这个冰块里的一部分。于是我收拾收拾东西,跑出了苏州城。”
“长安怎么样?”
“长安很好,就是冷了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