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京赶考叁

玄奘回到长安,是长孙皇后去世后的第九年。

时近傍晚,天气相当地不错,玄奘的心情很复杂。

从还没看见长安城的时候,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子就开始发抖,并没有人发觉。陪他回来的不是十六年前跟他一起离开的面孔。两个抬经书的天竺人,还有一个进了大唐地界执意要加入他们的驿吏,他听说玄奘的行程,一路上吵着要跟从玄奘修行。他背着两个人的行李,玄奘便端坐着,拽紧了缰绳。

依然是在夕阳下的轮廓,再见到的长安散发着陌生的宏伟,与他回忆过无数遍的景象已大不相同。去的那天他在马上坐得很稳,这时候他不得不翻身下马来,大概靠近这土地可以帮助控制疲惫却颤抖不已的四肢。

他一直是个很虔诚的人,所以他走过上万里路,带回来这些经卷。只是此行比想象中漫长太多,漫长到他记不清许多东西,故友的音容,洛阳的大小街道,甚至他最初决定出发时的勇气。在看不见尽头的日子里,他每天清晨诵经,黄昏打坐,这些他修行之初最不耐的仪式,成为少数的被保留下来的东西。有时候他会想,如果他再也回不去长安,大概这些就组成了他生命的全部。他的修行,他的佛,最后不过化作每天最平凡的诵读冥想。在他离开的前几年里,他的念头是佛法,在乎西域,他一路西行;后来的几年里,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太远,别人以为他潜心修行,事实上他每天想起长安,数着日子。他一直都虔诚,只是好多年前是对佛祖,现在是对一座城池。

他开始知道,对好多人来说,所信仰的,未必是自己以为的那样。打坐念经不等于对佛的信仰,读春秋、礼、易也大多不等于对孔孟的信仰,每天那么多跑到寺庙想要出家的人,跟每天那么多跑到私塾念书的人相似,他们不过需要一个工具,他们熟悉这个工具,利用这个工具,这不同于孩子对父亲的崇拜,不同于游子对故乡的思念,而后者,才是真的虔诚。

所以即使他带回来两个人才挑的动的经书,带回来游学十载余积累的佛理,也于事无补。他甚至不能保证自己的虔诚,何况他人。辽阔大唐,再多庙宇,再多僧侣,也是一回事。

好久之前见过一面的长孙皇后,仅仅还记得她的风华绝代,听说她也是生在洛阳,听说她过世许久。玄奘不再希企故人的相见,甚至畏惧了,而最不用畏惧的,就是把自己沉醉于归还这篇土地的欢喜里,把他十六年尚未完成的工作继续下去。

洛阳隆重的谒见仪式后,他到了长安的弘福寺。每天清晨诵经,黄昏打坐,深夜译经。